浸在水中,舒適的溫度,讓他意識逐漸陷入模糊......。
四周沒有聲息。
安靜得 讓人害怕。
他環視左側,臥鋪、長椅,
再往右望,幾個小櫃,簡單的擺設,
如他過去數年,在每個駐點紮營的樣子。
每確認一次,
心,就更沉一些,
眼,也更晦暗一些。
令人絕望的,一切如舊。
他不禁苦笑,酸澀地,
闔眼,無力地後靠,喉結顫。
"又是幻覺嗎......?"
一陣奇特的香氣,讓他再度睜眼。
環視四周,是往常的擺設。
但在後面角落茶几上,多了堆疊整齊的各式香皂,是香氣的源頭。
而一旁的架子,擱著她方才換下的衣服。
地上,還有著她剛剛翻倒的水盆。
長吁口氣...。
又是一抹笑。
這次,則帶著點安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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拖著過長的斗篷,寒風吹,她艱難地走著。
「一個人影都沒有...。」埋怨的語氣。所有屬下都被徹到百尺外,周圍無人煙。
「都去慶功宴了吧?吃得很好吧?喝得很好吧?」對著空氣質問,然後被衣擺絆了下。
「阿~真是!」她不平地碎念著。
「將軍的帳棚是哪個...也不知道問誰...。」在他出征的期間,她大都待在軍醫帳營中,
打打雜, 幫幫手,要不就是到剛剛那主帥專用的沐浴帳篷,洗洗澡,做做手工, 甚少到其它帳營。
「找最大的就是了吧?」她踮起腳尖尋,想找個與眾不同點的帳篷。
但幾乎所有帳營都長得一模一樣。「喔!也太省了吧!...」碎念不止。
搓搓手,呵氣,感覺自己體溫逐漸下降,她咋舌。
隨便找一間進去借衣服吧,她想。
「哈囉~有人在嗎?」進入帳篷,開始往可能存放衣物的櫃子翻找。
「借你們將軍穿一下,拜託囉!」翻到衣服,她手合十,喃喃。
這時在衣箱底層,發現藏了一瓶狀物。
「喔!什麼?」好奇驅使下,打開一聞。
「酒!」她驚喜。為了避免士兵戰前喝酒,軍中酒是統一管理的,這她是知道的。
「欸!壞透了,沒收!」喜孜孜。
她拿了衣服和酒,攏攏斗篷,繼續頂著寒風,往回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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拿著布巾在身上來回擦拭,他鬆鬆身上因長期征戰而緊繃的肩頸、肌肉。
他不算十分壯碩,但比例勻稱結實。
水珠從髮絲凝聚、滴落,由下巴順著完美的頸線滑下,
隨著的厚實的胸膛起伏,再落回水中。
寬厚的背部,有著流暢的肌理,細看,卻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疤。
邊動作,他思索著,其實帶她去跟大夥熱鬧熱鬧,也沒什麼不好,
但一想到讓她在一群男人中間...心頭就不痛快。
望著她換下的衣裳,再望望地上的水灘。
稍早映在水灘的畫面不斷在腦海浮現。
甩甩腦袋,想藉此甩開那一幕,卻徒勞。
他闔眼,深吸口氣,整個人沒入水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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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將軍~」抖著聲音喚。
她在外面隔著布簾,寒風不停刮,不住唇齒打顫。
「我進去囉......。」她往裡頭輕輕說著。
視線只敢望著地上,小心地進入帳篷。
嘩~可真是溫暖多了!
偷偷向前瞄一眼,咦?
沒人?
洗好了嗎?這麼快?
她往木桶走去。
『嘩啦啦~』 人影從水底浮上來。
「哇阿!」她嚇得連退好幾步,轉身掩面。
沒預期會見到她,他急轉過身去。
「我什麼都沒看到!真的!」拿衣物掩著臉,她說。
一臉困擾,邊隨手以布巾圍住下身,綁。
「衣服拿來了?」厲聲問。
「是......。」
「阿!不對,我找不到你的帳篷,外面半個人都沒有,這個是我在附近帳篷"借"的。」
「放在那就好。」嘖。他都忘了他把人都徹開了。撥了撥濕髮。
「喔。」放,準備出去,卻又遲疑。
......
沒聽到她離去的聲音,他荒唐地吁口氣,頭偏後方,問。
「姑娘不出去嗎?」
「你就讓我待裡面吧,外面實在是太~冷了。」哀求的語氣,漸弱。
「......。」蹙眉,不語。這人到底有沒有一點身為女人的自知?
「拜託!」
「......。」嘆氣。
「邊泡浴邊喝酒,哇,多麼愜意!喔?」
「......哪來的酒?」是哪個找死的傢伙?
「欸,這你就別管了!反正我都沒收啦!」
她可不想害了那個倒楣鬼,酒被偷就算了,還要挨揍。
「杯子...杯子,我記得...阿!」在堆放香皂的茶几旁,有一個杯子。
「沒有和大家一起慶功,我幫你慶!」愉悅的語氣。
斟滿酒,
背對著木桶,遞。
看著身後遞過來的酒杯。
皺眉。
面對當下窘迫的情況,他感覺自己有點頭痛,嘆口氣,
的確是需要喝一杯。取。飲盡。
烈酒順著喉頭滑下,他輕咳,拇指、手背拭過嘴角殘液,
將空杯往後遞還。
看著背後遞回來的空杯,她笑開。
「很好!」讚賞。
坐下,隔著木桶緣,與他背靠著背,啐飲。
「這次打仗,
困難嗎?」
「不會。
主要先談判,
沒有共識,才會打。」
「那劍,
還重嗎?」
這次,他頓了下,才回答。
「習慣了。
若要活著,得舉起來。」若要再見到姑娘,得活著才行。
這種事,還能習慣?
聽到這樣的回答,她回頭望,試圖想看清他的表情。
一回頭,入眼是偉岸的背上,一道道怵目驚心的傷疤。她倒抽了口氣。
感覺到她的視線,他轉過身,掩飾。
「這些...是什麼?」語帶哽咽,他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?
站起身,她將手搭在他肩上,試圖扳過他的身軀,卻被他抓住手。
「只是些舊傷。」輕描淡寫。
「讓我看!」她堅持,眼淚幾乎要落下。
不忍她為他擔心,沒有放手,兩人僵持。
他的反應讓她更焦急。
「這一年,每天每天,我都在想,那個人,到底好不好...?
活了嗎? 有沒有好好的吃? 有沒有好好的過...?
打仗的話...,手,沒事嗎?
如果受傷...,受傷的話,有沒有好好的治療...?
會不會像之前一樣...不想要活...」
哽咽了下,淚盈滿眶。
「...說服自己相信,一定會沒事。沒關係的...一定沒事!
好不容易睡著,醒來...又開始想,
他到底好不好...?到底好不好...?像瘋了一樣......」
她的淚滑過臉龐,落到水中,起了陣漣漪。
輕微的漣漪暈開,卻讓他的龐大身軀連帶地撼了下。
「我,在那裡,醫了很多人,救了很多人。
都說我醫術好......,
可是,我卻、
我卻不能救......我最想救的那個人...!
我,連那個人是不是活著... 都不知道......」
說到這,她已泣不成聲。
心疼。為她的淚,她的苦,也為她的堅強。
她的感受,他瞭解。
因為他在這裡,也是一樣的煎熬,一樣的選擇相信,
卻忍不住害怕,害怕每個 過於安靜的片刻,
害怕自己在戰場上,不知何時會因無法忍受,而衝動地尋求解脫。
忍不住伸手,想要拭去她的眼淚。
她卻不依地縮了下,
然後睜起淚眼直視。
「讓我看......。」
多麼堅定不移的神情。
凝視片刻,他擰眉,然後垂首輕嘆。
背過身,站起,
水深及腰,腰部以上,一片怵目驚心的傷痕,印入眼簾。
--待續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