背過身,站起,
水深及腰,腰部以上,一道道怵目驚心的傷痕,印入眼簾。
「這些,是怎麼來的?」她的手指先順著肩頭的上幾劃瘢痕,輕拂而下,
「不記得了,只是些輕傷。」
纖指滑下,來到左肩骨的一處,靠近心窩的地方,新長的肉不自然地浮起,洩漏了這傷的主人曾經生死徘徊的事實。
「這個呢?」顫著嗓音,她繼續問。
「……箭傷。」這次他停頓了一會,才答。
「打仗的時候,中了埋伏。」
「有更多人犧牲了,我這個 不算什麼。」說著,他腦中彷若重現當時兵亂危急的情況。
或許這些外在的傷,都不及這個男人心中的傷。看著身邊的人,一個一個倒下,一個一個離去,這種看不見的傷,更深沈、更悲痛,也不一定?
再往下,是一道尚未痊癒,更為猙獰的傷痕,那傷斜亙在背部,從右背脊惡狠狠地一路下到左肋處。她難以想像,這傷能有多痛,怎麼可能有人承受得了這麼重的傷勢?她小心翼翼、輕慢地撫上。
「那,這裡呢?」顫著嗓音,她輕輕地問,彷彿再大聲一點,就會喚醒那疼,或撼落自己眶中的淚。
「……。」他低下頭,沒有答話。
「怎麼了?」這麼重的傷,不可能不記得。
「…掉下山崖的時後,弄傷的。」
「掉下…山崖!?怎麼會?」
「為了…取東西。」
「什麼?」
去年,敵人獲得情報,趁他單獨在那崖邊樹下時,伺機偷襲。
那藥瓶,她留給他的藥瓶,滾落了山崖,他一躍而下,沒有落到谷底,卻被石壁重重地劃傷,失去意識,直到部下們在崖上的凹壁搜尋到他。
已經一年了,傷口反覆發作,雖不至於行動上的阻礙,但一直無法完全痊癒,淺淺地刺痛著,像是再斥責他,弄丟了重要的東西。
他敘述地輕描淡寫,她卻激動萬分。
「你這個笨瓜!」柳恩琇到面前正對著他。
「幹麼為了那種東西!萬一、萬一你…」
「我就是因為那東西,才活著。」
“因為妳,我才活著。”
被他認真的神情懾住,她噤聲。
紛亂的情緒在胸腔衝撞著,她抿了下唇,然後深呼吸。
「我,去拿醫藥品…等下…」邊說著,正要走,卻被他拉住。
「不要在我看不見的地方,一個人哭泣……」
「好嗎?」
他說出了很久很久以前,就想對她說的一句話。
這位,很會說謊,總是用笑來偽裝;
總是透過其他人,姑母、張御醫,甚至大萬,才知道她其實不好,
她其實在哭泣著,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哭泣著。
當她還在身邊的時候,他來不及跟她說。
當她在他無法到達的地方,他無法跟她說。
現在,她回來了,他終於有機會說出口。
他傾身,吻去她殘餘的淚痕,唇卻又承接了另一流濕熱、一吻、再一吻。
本想說什麼,但他輕柔的動作讓她恍惚了下,花好大的勁才回神。
她揮開他的手,抿緊唇,吐出心中的話。
「我為什麼哭、你不知道嗎?」
「你說過的,不會輕易豁出性命的,不是答應過我的嗎?」
他低下頭,不語。
「你在我看不見的地方,挨刀、挨箭、還掉下山崖,我…」
「如果我回來,找不到你,我…我怎麼辦嘛……!」她揮拳打在他身上,他條件反射地後避開。
「你!真是壞透了!」她再洩忿地用腳一踢,奈何不爭氣的淚眼視線不清,踢到堅硬的浴桶,硬生生的痛。
「喔!」痛呼一聲,心裏的委屈加上生理上的痛,這下淚落得更兇了。
她以極其不雅的姿勢抬起腳,彎腰想要碰到腳尖痛處,接著重心不穩地倒退幾步,眼看就要跌到地上。
「嗚!」呼聲驚止,不知道什時候,已經掠出浴桶,閃到自己身後的崔瑩,一手撐著她的肩,一手支在腰側,讓她的臀部不至於直接撞到堅硬的地上。
她只一偏首,淚眼瞄見他帶著水珠的濕髮近在眼前。
「姑娘還真是一刻都不得安寧…」他無奈地苦笑了下。
「呀!你你你不是…沒…沒…」沒穿嗎!?她嚇得不敢回頭,微微掙扎著要脫身。
知道她在驚嚇什麼,正確來說是有圍著浴布在下身。但看她驚嚇的樣子,崔瑩反而無謂地笑笑。
「姑娘不是,很習慣嗎?」記得當初于達赤在比武時也是打著赤膊,
她一個姑娘家完全不避諱不說,還熱情地和沒穿上衣的大男人,手給搭上了。
他暗暗回憶著。
「阿…之前那些,才不算…」她以為他在說看診時,常常看到他寬衣的模樣。
「那怎樣才算?」難道還有更踰矩的時候?天界的人,穿著、行為都不用管禮節的嗎?
「說什麼呢……」感覺被他掌握的地方被微微的施力,她有點無法思考。
「總之!我、我去拿醫藥品…阿,算了,我在軍醫帳篷等你,你弄好了就過來,」
「背後的那道傷需要好好檢查一下才行!」她說著,頭都不敢回地掙離他,邊搓著痛腳,微微拐著走出帳篷。
「一定要過來喔,可別讓我再追著跑了,你這不良病患!」臨走前還丟下一句叮嚀。
不良…病患?他微楞下,待她離開,才嗤笑出聲。
一踏出帳篷,她心有餘悸地呼口氣,自己已然發燙的雙頰、還有漾著異常的溫度的肩頭、腰際,都被帳外驟冷的風霜,稍稍平衡了些。
夜幕低垂,
崔瑩遵照著柳恩琇的指示,到了軍醫帳,掀開帳簾,卻不見伊人。
他臉色一沉,往外搜索,發現帳外的一處小坡,有個嬌小的人影窩在那兒。
他走近,嬌小的人回過頭,漾出笑。
「這裡!」她朝他招招手。
看到她安全無恙,他鬆了口氣。
「坐。」柳恩琇拍拍身旁的草地。
「……。」他無聲地依言照做。
「軍醫先生也被拖去慶功宴了吧,有些必要的藥,只有他知道位置,只好晚一點再檢查。」或許是因為寒氣,她的聲音微微地發顫。
他握起她的手,果然冰冷不已,往常自己的手跟她相比總是微涼,現在相形之下則溫暖許多。
「怎麼不待在暖和一點的地方?」大掌包覆住她的小手,將溫暖渡給她。
「你看!」她往上指著夜空。
一片繁星點點,綴著闇藍的夜幕,美不勝收。
「既沒有光害、又沒有空氣污染,真是!天然的藝術品阿!」她口中喃喃自語的,又是天界的話。
見她沒有要解釋,他也不加過問,只是跟著她一起仰首觀星。
「選一顆吧!」
「什麼?」
「不管你到哪都認得出來的星星,選一顆吧!」
「要…做什麼?」
「要送給你阿!」
「什?」他以為自己聽錯了,又問了一聲。
「你知道,其實我們看到的這些星星,都是好幾百年前的樣子嗎?」
她繼續望著星空,自顧自地對他說著。
他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。
「這些星光阿,其實是走過了好幾百年的距離,才走進我們眼底的。」
他聽著,慢慢地收回視線,回望著她的側臉。
“就像妳一樣嗎?”
「這總不會弄丟了,是吧?」她的杏眼慧黠地一勾。
「的確。」他微微笑,將手臂繞過她頭頂,從背後繼續暖著她的雙手。
--沐浴篇完結--
後話:
1.恩琇不想他再為了什麼東西犯險,才送的禮物。
2.我太想寫他們夫婦掉到現代的故事了,沐浴篇就先這樣吧呀哈哈(逃走)
如果這篇要接下去,下篇應該是 溫泉篇吧?完全無構想嘿嘿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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